两年倒下24家车企，“韭菜们”的自我修养

 

恒大暴雷前的某一天，恒大汽车找来多家垂直媒体，表示要对每一家投放1000万广告。

媒体们都乐坏了，感叹许家印不愧是大商，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当即回去拟合同，光是开发票缴纳税金就缴了近200万元。

不曾想一年后，莫说拿到1000万，就连讨还那张发票都成了妄想。

这只是近两年汽车产业“倒闭潮”中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件之一。

据汽车产经统计，从2022年初至今，中国境内的乘用车企数量减少了24家。

乘联会秘书长崔东树说，这是有史以来车企倒下数量最多的两年，并且，大幅缩编也将是趋势。

近两年一些消失的品牌

车厂倒了，CEO们跑路了……头号遭殃的不是媒体，而是背后千万个曾用真金白银投票的合作伙伴、车主们。‍‍‍‍‍‍‍‍‍‍‍

面对被“割韭菜”的命运，有人蹲在车企门口讨薪，见到老板那一刻忍不住上去给两拳头；有人组织经销商队伍，到厂家的生产基地要求退款；有人还想把“不值钱”的二手车子沉到河里，骗取保险公司的赔偿...

NO.1

[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竟怀念李一男 ]

去年12月，创始人李一男给牛创新能源画上了句号，他留下一笔钱，付清了遣散费，对已经订车的客户也有妥帖的交代。合法合规合情。

尽管当时有不少人诟病李一男造车的种种问题，但今年倒闭的车企中，再也见不到像前者一样“优雅离场”的例子。

搜索2023车企倒闭的新闻，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两个字——欠薪：

天际汽车违规被执行，停产欠薪多月；爱驰汽车拖欠工资，近2000名员工集体讨薪；曝威马汽车欠薪逾1300万元，再收行政处理决定书（威马董事长沈晖行踪依旧成谜）.....

威马董事长沈晖行踪依旧是谜 

今年8月，宝能员工为了索要工资，在宝能总部大楼后门拦截姚振华。姚振华被包围，继而被群殴，最后在保安的保护下才得以逃进大楼。不过，姚老板的迈巴赫被“没收”了。

此画面堪称是诸多破产案例中最狼狈的一幕。

事后姚振华还隔空对讨薪者说：“天理都没了。没有看到现在社会的艰难，你不创造生产，除了会要钱还会干什么？”

除了被欠薪的员工，小供应商也是车企倒闭潮中苦命的角色之一。

一个被天际汽车欠款的供应商说：

“在和博世这种巨头供应商谈判时，车企基本上没有议价权，往往是先付款再拿货。但普通零部件特别是非核心通用零部件市场内卷严重，在与主机厂谈判时像我们这些小企业缺乏价格主导权，在招标中时常要压低价格，并以赊账的方式来供应零部件。如果有欠款，车企又倒闭了，基本要不回来。”

用钱投票的经销商们也被整得灰头土脸。

去年，一位宝能经销商曾对汽车产经讲了这么件事：

2022年10月，宝能汽车开完经销商合作伙伴大会之后，开始让业务员四处游说经销商，称当前小型电动车很有市场，新车悠宝利会与五菱宏光MINIEV一样热卖，让经销商先交保证金。

“到了12月，宝能说马上要量产，先交款先得新车，又要求先垫付120万元。我当时手头紧，交了80万元。但后面汽车生产一再拖延，到现在也没动静。”

NO.2

[ 苦了那些车主 ]

如果说停工的楼盘被称之为烂尾楼，那么，对于破产车企的车主们来说，缺少售后这一重要环节的汽车何尝不是一项轻量版的烂尾工程。

今年10月，威马汽车申请破产重整，虽然威马在微博发布告知函说，威马不会躺平不会倒下，但停产、停服却已是明摆着的事实。

来自珠海市一个电车专修店的小迪，本来是专门维修特斯拉的小师傅，却在最近几个月修了近十台威马汽车。小迪说，其实威马的配件相对好找，吉利品牌很多成品件都能适配，因此，修暖气、电机等都不是问题。真正难的地方在于——车机系统。

“跟智能化、云端服务相关的功能，只能求助车企。有些车主手机钥匙失效，有的是用电信息无法显示，最惨的是三屏全黑。这种情况就别指望我们修了，自认倒霉吧。”

死机的威马W6

相较于新势力车企，一些传统合资车企退出后，好歹留下了一个售后的渠道，但车主们一样不好过。

2022年7月，Jeep品牌背靠的Stellantis集团与广汽集团先后宣布，将终止合作，合资公司广汽菲克正式进入破产阶段。广汽菲克申请破产之后，全国范围内的经销商锐减到只有三四十家。在北京这样大的超一线城市里，也仅存一家五环外的门店。

随着销售业务的退出，广汽菲克的售后变得日渐冷淡、聊胜于无。

北京一名JEEP车主雷哥告诉我们，“虽然有法律规定，厂家即便关闭了也得提供15年的配件供应。但4S店只会让你等，他们说厂子在国外，配件调动需要时间，就看你等不等得起。”

指南者车主群日常吐槽

“你要说螺丝啥的，那确实都是通用的，但是集成到某一个零件，比如减震器、变速箱、发动机机脚垫，你就是买不到。车主不可能拿标准螺丝、钢材、橡胶，自己手搓一个配件出来。”雷哥说。

配件的缺货，导致“黑市”里Jeep配件的价格水涨船高。如前保险杠，原价两三千元，如今则卖到四万元以上，价格涨了十多倍。

无法承担维修费用的车主，只能苦等4S店的消息。雷哥所在的车主群里，有一位车主在今年2月撞碎了车子的保险杠，4S店迟迟调不来配件，直到今天，那台车都只能顶着一张“烂脸”出门。

“烂着脸”出门的指南者 

除了越来越高的修车成本，破产的车企还给车主留下了一个让人扎心的蝴蝶效应，那就是二手车价的暴跌。

易车二手车平台显示，像JEEP、三菱这样的二手车普遍比竞品车型低3万元以上。

倒闭的新能源品牌二手车就更难卖了。

某二手车网站的2023年数据显示，新能源二手车保值率仍低于燃油二手车，1年、2年、3年保值率均值分别为63.9%、54.6%、45.4%。而像威马这样已破产的品牌，两年保值率就已降到了40%。

“现在指南者只卖6、7万元，我要是想卖，我还不如找人来把它偷走，偷完扔大河里，丢了还能让保险公司多赔点，卖了不值钱。”雷哥说。

据了解，购买了“盗窃险”的车主，假设全车遭盗抢，保险公司会根据保险事故发生时的新车购置价减去折旧金额后的价格予以赔偿。

“咱车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怕丢。”  雷哥又补充了一句。

NO.3

[ 日子终究要过下去 ]

但不管怎样，韭菜们的日子还要继续。

被欠薪10个多月的一名爱驰员工，从甲方车企又回到了乙方的公关公司。她说，“一直好奇做甲方爸爸的味道，现在也体验过了，就是代价有点大。”

一名恒大的经销商还在迟疑着。“假如恒驰一直不能恢复生产，经销商也耗不起，到那时只能退网。”他说。

很多JEEP品牌车主心理上破防了，但也有不少车主选择与现实和解，有的心态好的车主甚至给这段买车经历注入了“喜剧”元素。

——“路上怂点开，撞坏了没处修。正好，利用这款车把路怒症给改了。”

——“哪个牌子车主开车素质最高，答案是Jeep，因为坏了没法修。”

雷哥说，他的车主群里时不时就有人这般自嘲。近乎段子的日常对话，似乎也成了他们用车生活的乐趣来源。

因越野而闻名的JEEP，在好莱坞电影里出镜率很高 

车企那边退出的退出、破产的破产，完全无法遵守对车主的初始承诺。但微妙的是，很多车主对品牌却是恨不起来，甚至对“绝版”产品表现出了格外的宽容。

据雷哥描述，车主群里固然有失望，但也时常有情怀的气味荡漾出来。

譬如，最近群里有几个哥们在商量把避震系统重新换一套，试图找回“初恋的感觉”。

“开久了底盘会变硬。大家都比较怀念新车那会儿的避震，过沟沟坎坎的那种质感是很妙的。新车过坑的感觉就像车轱辘下面垫着十几层橡胶垫，从地底深处传来的砰砰声。现在是哐哐...”雷哥说

是卖车也好，是留着也罢，是美化自己的选择也好，是用貌似豁达来掩盖执念也罢，总之，车主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淡化车企倒闭带来的负面影响。

其中一位车主总结得好：

“中国人最会用段子消解苦难了，笑一笑，明天还能继续当韭菜。既然已经满手烂牌，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就换一种情感底色，用阳光灿烂打败阴暗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