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三年后去世，铃木修的爱与痛

撰文 / 温  莎

编辑 / 黄大路

设计 / 飞  驰 

“工作让生活更有价值。因为不断接受挑战才是生活的意义所在，我希望大家继续工作。”

这是2021年2月决定退休时，铃木汽车社长铃木修的“告别词”。他创造了一项纪录，成为汽车行业任职时间最长的高管，掌控铃木汽车长达42年。

经常将“终生不退休”挂在嘴边的铃木修，在离开工作岗位三年后离世。2024年12月27日，铃木修去世，享年94岁。

在丰田汽车会长丰田章男的描述中，铃木修是微型车的发明者、培育者和推广者。“我认为他是微型车之父，微型车如今已成为日本的国民汽车。铃木修曾说微型车是艺术品，他虽然是艺术家，但对我来说，他是汽车行业的父亲，是日本汽车发展的重要推动力。”

在铃木修退休之际，丰田章男曾表达了遗憾，当他将努力工作的接力棒传递给我们这一代人时，我想让这位“父亲”说，“感谢您为汽车行业和微型车所做的一切事情。”

生前，铃木修经常自谦铃木汽车“是一家中小型公司”，他的自传以《我是中小企业掌门人》为名，但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

在他的带领下，铃木汽车于2012年退出美国，2018年退出中国，他毫不留恋地离开全球第一大和第二大市场，然而在印度，铃木汽车一飞冲天，市场占有率已突破40%，几乎每卖出两辆汽车，就有一辆来自铃木。

“我无法预见未来，我是一个kanputer（Kan＝勘，在日语里指直觉），我只是漫步目的地来到了印度，也没想到后来的事情那么顺利。地球上还有很多我们尚未发现的新地方或新机会，所以走吧，走吧，走吧，竭尽全力去发现新的世界。”铃木修曾这样说过。

01

松田修

1930年1月30日，铃木修出生于日本中部岐阜县，水瓶座，本名松田修。松田修求学期间，正值二战，有一段时间上课就是军训，松田修曾在海军甲种飞行预科当练习生。后来由于成绩优异，进入中央大学法学部法律学科。

毕业后，铃木修曾在一家银行工作过，后来他回忆说，自己更适合出去放贷款而不是坐在银行工作，因为他曾经放过一笔30%利率的贷款。

命运的转折点来自1958年，铃木修与铃木公司第二代社长铃木俊三之女结婚，入赘铃木家，改姓铃木。同年4月，铃木修进入铃木公司就职。

他一开始想在铃木摩托车工厂实习，3个月工厂转正后，铃木修回到公司总部，进入企划室工作。这段工作经历并不愉快，企划室的人觉得铃木修是个没事找事的上门女婿，铃木修觉得企划室的人太奇葩，双方斗得不亦乐乎。

直到1960年，铃木集团决定建设丰川工厂，企划室的人抓住机会把铃木修推了出去，让他负责新工厂建设。当时的铃木修只有30岁，还是个科长，觉得自己难堪大任，据说，他当时和企划室当着铃木俊三的面吵了两个小时，最后社长拍板决定让铃木修负责建厂。

完成丰川工厂的建设后，铃木修被调回公司总部，1963年开始担任购买部部长；1963年11月，33岁的铃木修成为公司董事；1978年6月，铃木修从叔父铃木实治郎手中接下铃木第四任社长。

用了20年时间，铃木修从科员到了董事长的位置，他决心重塑这家成立于1920年的日本汽车企业。

1979年，铃木修上任第二年，铃木集团推出售价47万日元的奥拓，以低价迅速风靡市场，上市第一个月便拿到1.8万辆订单，在日本市场供不应求。此后，在铃木修手中，铃木汽车重注微型车，连推出了Wagon R、吉姆尼等爆款小车。

他曾经说过，“以我们的能力，正好够得上制造微型车，所以我们不去步其他公司之后尘，全力以赴死守微型车阵地。”

直到2016年6月29日，由于受到“燃效门”事件的影响，铃木第150届股东大会批准生效后，铃木汽车社长兼会长铃木修辞去了社长职务，但铃木修仍然是会长。

铃木修在一些人眼中是一位贪恋权势的人，“人们经常称我为独裁者，但我不会独揽大权，而是会作为一个团队向前迈进。我的职责是退后一步，确定团队的方向是否正确。”

在一位日本记者眼中，铃木修是一位彻底的“现场主义”者，“大多数经营者在拜访他们的零部件供应商时，都是礼节性的拜访，但他不一样。他会在生产线上走动，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20多名技术人员拿着笔记本跟在他身后，每当他停下来时，大家就围住他记录，以免错过需要改进的指示。”

02

美国

1980年代，铃木虽然在日本市场的微型车和小型车领域占有优势，但面临来自丰田、本田等大型汽车制造商的压力。铃木修希望通过国际化分散风险，减少对日本市场的依赖，但铃木汽车在国际市场的存在感较弱，尤其在欧美市场竞争力不足。

1981年，美国通用汽车收购了铃木汽车5.3%的股份，成为铃木的股东之一。2000年，通用汽车持股比例达到了20%，成为铃木的最大单一股东。

铃木汽车选择与通用汽车合作的原因确实可以归结为这些“资源互补”战略点。对于铃木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商业合作，更是一个全球化的关键跳板。在铃木最需要技术支持和市场渠道的时候，通用提供了一个能够加速国际化进程的机会。

借助通用汽车销售渠道，铃木将其经济型小型车通过贴牌方式出口到北美、欧洲和澳大利亚等市场。 

1985年，铃木通过旗下小型SUV 铃木Samurai（Jimny的海外版）进入美国市场，目标是满足消费者对经济型和实用型车的需求。上市初期取得了不错的销量，凭借低价和高耐用性受到部分消费者青睐。

1988年，美国《消费者报告》（Consumer Reports）对铃木Samurai进行了负面报道，称其存在严重的翻车风险，并建议消费者不要购买。这一事件对铃木品牌在美国的声誉造成了巨大影响，销量大幅下降。

1990代开始，铃木尝试产品多样化，推出了小型轿车（如Swift）和SUV（如Grand Vitara）以吸引更多消费者。尽管推出了更多车型，但产品在性能、技术和品牌吸引力方面难以与竞争对手抗衡，销量始终有限。

美国市场以大型车（如SUV、皮卡）为主导，对小型车的需求相对较低，而铃木的核心优势在于小型车和微型车。同时，在小型车领域，本田（Honda）和丰田（Toyota）等日本品牌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而在SUV和中大型车领域等主流家庭用车市场，铃木缺乏有竞争力的车型。

铃木在美国的市场份额始终很低，2007年销量仅为10.1万辆，远低于竞争对手。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加剧了铃木在美国市场的困境。 

2008年通用申请破产后，双方合作关系随之结束。2012年11月，铃木汽车美国子公司宣布申请破产保护。同时，铃木宣布退出美国乘用车市场。

03

印度

1981年，印度政府成立了 马鲁蒂·乌德约格有限公司（Maruti Udyog Limited），并寻求国际汽车公司的合作伙伴。

1980年代，由于印度复杂的许可证制度和社会主义经济模式，大多数企业都对之望而却步。铃木汽车也一度犹豫不决，转折点在于铃木在印度的一名代表了解到玛鲁蒂可能与铃木的竞争对手大发汽车合作时，铃木修联系了玛鲁蒂。

1982年，铃木与印度政府签署协议，成为马鲁蒂的主要合作伙伴，持有其26%的股份（后来增至54.2%，实现控股）。 

铃木成为首家进驻印度市场的日本制造企业。铃木修后来回忆说，当时进入印度是受到“成为世界第一”的强烈愿望的驱使。

彼时，印度汽车的年销量不足4万辆，1983年12月，铃木在印度推出了适合印度人民的车型——马鲁蒂800。这是一款基于铃木 Alto（SS80）改造的小型车， 以其低成本、经济燃油效率和可靠性迅速成为印度的“国民车”，奠定了铃木在印度市场的根基。

1990年代，铃木通过持续推出经济型车（如Zen、Esteem）和多功能车（如Omni），马鲁蒂·铃木（Maruti Suzuki） 逐步占据主导地位。1992年，印度经济开放后，铃木继续巩固在印度的地位，扩大车型种类。2002年，铃木正式控股马鲁蒂，进一步加强了管理和研发能力。

马鲁蒂·铃木是印度最大的汽车制造商，涵盖了从小型车到紧凑型SUV的多个细分市场，总年产能超过 200万辆，拥有印度最大的汽车销售网络和服务网点，覆盖几乎所有城市和乡村地区，市场份额长期保持在 40%～50%。

在印度，铃木修的愿景不仅限于制造业，他还决心促进工作场所平等，引入了开放式办公室、公共食堂，并为高管和流水线工人提供相同的制服，打破了阶级意识。

印度同样给铃木修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在美国和中国先后受阻后，印度出乎意料地成为铃木集团的救星。它在印度的公司是铃木全球业务中最赚钱的子公司，其收入占铃木总收入的近 50%。即便在全球汽车行业低迷的时期，仍保持稳定增长。铃木还计划将印度作为出口中心，面向非洲、拉美和东南亚市场。

04

中国

2018年，铃木以1元象征性的价格出售了长安铃木50%的股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中国市场。

铃木修在一份声明中解释说，这个决定是根据中国汽车市场的趋势而变化的，消费者越来越喜欢大型 SUV，而不是铃木汽车的产品体积小、相对低端。国有合资伙伴重庆长安汽车有限公司将接管铃木 50% 的股份，并将继续生产铃木品牌汽车。

“哪怕是在中国死掉，我也会坚持看法，绝不会向中国人低头！”2015年，当铃木的年度销量在中国市场出现大幅度下滑的时候，铃木修面对记者提问时这样回答道。

在中国市场，铃木来得并不算晚，1984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正劲，1988年，长安汽车与铃木合作生产奥拓，这是铃木汽车正式进入中国的第一款车型。奥拓虽小，五脏俱全，其产品与中国市场初期的需求高度契合，一下子就成了市场的宠儿。

1993年，铃木与长安汽车集团合资成立了长安铃木汽车有限公司，铃木持股50%。除了奥拓，又推出羚羊、雨燕等产品，在最巅峰的2011年，铃木汽车销量达到22万辆。 

2000年，铃木与江西昌河汽车合作成立了昌河铃木汽车有限公司，进一步拓展小型车和微型车市场。推出了北斗星、羚羊等车型，试图在小型车基础上扩大市场覆盖。

然而，进入2010年代，中国消费者对汽车的需求从经济型小型车逐渐转向中型车和SUV，这与铃木专注小型车的战略形成冲突。中国低端汽车市场从2013年的37%萎缩到2017年的2.1%，这对铃木造成了沉重打击。

同时，本田、丰田、大众等合资品牌在中高端市场占据主导地位，而自主品牌在低端市场迅速崛起，铃木未能适应不断变化的市场条件，市场空间日益被压缩。

2013年，铃木退出昌河铃木，将其股份出售给江西昌河，彻底结束了与昌河的合作。2017年长安铃木全年销量为86,513辆，同比大减26%，当年亏损8482万元。

2018年6月，铃木发表声明，承认在中国市场面临巨大挑战，宣布将所持的长安铃木全部股权转让给长安汽车，正式退出中国市场。

2018年9月3日，工信部发布一份通知显示，30家汽车企业未因为停产1年及以上没有生产新能源产品而被取消新能源生产资质，长安铃木在此之列。 

05

未来

2009年12月，在距铃木修 80 岁生日仅一个月之际，铃木与大众结成联盟，欲从资金和技术交流层面开展合作。大众以25亿美元购得铃木19.89%的股份，而铃木也斥资7.7亿欧元持有大众1.5%的股权。 

铃木和大众曾被誉为天作之合，但很快便分道扬镳，更准确地说，合作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2011年11月，铃木汽车将大众告上国际仲裁法庭。当时有一种怀疑，大众的真实意图是将铃木蚕食成为自己的第12个品牌，进而称霸全球。

当时86岁的铃木修在看起来身体依然硬朗，并又一次重申了与大众合作时就明确了的立场：“铃木是一家独立的企业，而且会继续保持独立运营。”

2015年8月，铃木汽车胜诉，但是当年6月30日，已经掌权铃木37年之久的铃木修终于宣布将逐步移交权力给其子——56岁的铃木俊宏晋升为社长，但他仍担任公司会长，继续负责处理公司的对外事务。

原本铃木俊宏并非接班人，铃木修相信女婿接班对企业传承的好处，因为女婿可以精挑细选人上人。他非常看好女婿小野宏孝（Hirotaka Ono），并着重培养让他做自己的接班人，但不幸的是这位女婿因罹患胰腺癌于2007年离世，打乱了已经77高龄的铃木修的接班人计划。2011年，负责汽车设计开发及制造技术业务的铃木俊宏成为铃木公司四大执行副总裁之一，掌管全球营销业务。

2020年，铃木启动了组织变革，强化面向新技术和未来汽车的开发体制。主要是增设了电动与电子核心部门，由常务董事级别带领，位列公司三大业务部门之一。随后，也不再固守小型车战略，而是决定将旗下车型的尺寸增大一些。

2021年6月，铃木修在股东大会上辞去董事和会长职务，转任公司顾问，原因是铃木在2020年迎来创立100周年，促使他作出了卸任决定，“给晚辈后生让路”。

实际上，铃木的这些变化同铃木修本人亦有关系。自与大众分手后，2016年，铃木汽车遭遇“燃效门”，让这家公司不得不继续寻找对外合作。

2016年10月，丰田汽车社长丰田章男与铃木汽车会长铃木修宣布双方已就合作展开了“探索性会谈”。当时，铃木修已经认识到，“汽车产业发生了巨大变化，尤其是在信息技术及能源和环境领域。如果我们只是延续传统技术，未来将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2024年10月30日，铃木汽车与丰田已达成进一步合作的共识，旨在加强在全球新能源汽车领域的竞争力。2024年11月，铃木决定从2025年春季开始为丰田汽车在印度贴牌生产纯电动SUV。

现在，铃木汽车翻开了新的篇章，未来究竟如何，一切还是未知数，但铃木修自己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