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离奇的交通事故，一家前途未卜的自动驾驶公司

撰文 / 马晓蕾

编辑 / 温 莎

设计 / 师 超

来源 / Autonews，作者：PETE BIGELOW

通用旗下的自动驾驶出租车公司Cruise面临着一个“分水岭”。

加州机动车辆管理局（DMV）认定Cruise的Robotaxi“不安全”，并于10月24日暂停了该公司的无人驾驶汽车上路许可。就在同一天，加州公用事业委员会（CPUC）也宣布暂停Cruise在旧金山的无人驾驶出租车（Robotaxi）运营许可。

两大许可均被暂停，Cruise目前已经全面停运无人驾驶租出车业务，该公司在全国范围内的400辆车已经无限期闲置。

而在此之前，人们就已经对它的安全性发出过质疑。早在2022年4月，一辆Robotaxi因在夜间行驶时未开前大灯而被一名旧金山警察拦下。

针对这一事件，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嵌入式系统安全专家菲尔·库普曼（Phil Koopman）撰文指出，Cruise公司应该对这一事件予以重视，并处理好其中暴露出的“安全问题”。

一个月后，一名自称是Cruise员工的人向加州监管机构举报，称该公司的开发方法与“安全第一”的理念不符。举报人说，Cruise的领导层向关键安全系统的监管团队撒了谎。

公司员工认为这款产品还没有准备好，而迫于高管和投资者的压力，Cruise选择忽视人们质疑的声音，于2022年6月开始提供了无人驾驶商业服务。

在过去的17个月里，碰撞、剐蹭、宕机、趴窝等问题接踵而至。直到2023年10月2日，Cruise的命运发生了逆转。

根据外媒报道，10月2日晚，一名女性行人被一辆人类驾驶的轿车撞到引擎盖上，随后滚落至车道上。而此时，Cruise的一辆Robotaxi迎面驶来，再次撞到了这名行人，并随即进行了紧急刹车，此时行人已被卷入车下。然而车辆静止后又启动了靠边停车操作，将这名行人拖行了6米多的距离，导致其全身各处受伤严重。

按照旧金山消防部门的说法，当他们接到报警赶到现场的时候，Robotaxi已经完全停下，而事故受害者还被压在车下，他们最终使用急救工具，才把受害者从车轮下救出来。最先撞到行人的轿车司机已驾车逃逸。

根据DMV的暂停令，事故本身并不是暂停许可的唯一原因。

DMV的官员称Cruise高管在事故第二天与监管机构的会议上隐瞒了一个关键细节——在提供给DMV的行车记录视频中，只显示了Robotaxi撞到行人后的第一次紧急刹车，没有显示随后车辆继续行驶，将受害者拖入车底的事实。直到10月13日，该公司才向车管局提供了完整的录像。

对技术缺陷和道德的质疑在危及这家Robotaxi公司的生存。

南卡罗来纳大学法学教授布赖恩特·沃克·史密斯（Bryant Walker Smith）说：“一家不值得信任的自动驾驶公司没有资格出现在我们的道路上。”

Cruise没有回应关于可信度的争议，只是在10月26日发表的一份书面声明中表示，业务暂停是为了留出时间对流程、系统和工具进行自检，并反思如何才能更好地运营，以赢得公众的信任 。

而自动驾驶技术和远程运营中心在撞车过程中起了什么作用，该公司一直拒绝回答。另外，Cruise还对DMV关于公司高管“歪曲”车祸情况的认定提出异议。发言人汉娜·林道（Hannah Lindow）说：“我们多次向DMV展示了完整的视频。”

一直以来，旧金山市政交通局对Cruise公司的印象是并不配合监管，这一次的不愉快对话更让一位国家安全专家不满意。

乔治梅森大学自动驾驶与机器人中心主任、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前安全顾问米西·卡明斯（Missy Cummings）说：“存在安全问题的公司会责怪所有人，却从不责怪自己。”

她说：“Cruise公司应该清理门户，多引进一些知道安全理念是什么的人。我认为这是他们今后唯一的选择。”

起初，Cruise公司承诺要与警方合作，找到肇事司机，并试图利用10月2日的事件来宣扬“人类是糟糕的司机”这一理念。该公司曾以此为标题，在7月13日在《纽约时报》上刊登整版广告。

但事实证明，这次碰撞的情况更加微妙，问题也更多。

Cruise说，在撞车前，Robotaxi停在一个红绿灯前，Cruise的自动驾驶系统检测到了行人。而一旦这名行人被其他车辆撞倒并卡在引擎盖上，系统是否会继续将她归类为行人？Cruise没有回答。

卡明斯说，这仍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如果车辆在十字路口检测到了行人，然后突然又检测不到了，那么自动驾驶系统能不能推断出引擎盖上的“物体”可能是她，或者至少寻找一她的下落。但她说，人工智能过于简单，无法以这种方式进行推理。

“人工智能并不特别智能，”卡明斯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它没有知识，系统什么都不知道。它就只有“检测到的东西和没有检测到的东西”。这是所有大型语言模型都存在的问题。

而Cruise公司表示，行人摔倒在Cruise的车道前方，自动驾驶汽车在460毫秒内就做出了反应，采取主动刹车，比大多数人类驾驶员的反应速度都要快。

尽管如此，它还是碾过了受害者，并在她身上停了下来。

专家说，车辆启动靠边停车操作是试图将汽车置于最小风险状态，即在发生问题时，汽车会移动到路边或路肩，表面上是为了远离危险。

那到底是汽车主动启动了这一操作，还是远程操作中心的人发出了这样的指令？Cruise公司拒绝透露。

匹兹堡Edge Case Research公司首席执行官迈克·瓦格纳（Mike Wagner）说：“无论如何，这都是错误的做法。”

他说，Cruise应在碰撞开始时就判断出被检测到的行人可能仍在车道上，并在撞击后考虑到她可能仍在车下。

瓦格纳说：“这不是一个边缘案例。如果在运营的第一年就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未来这种情况不会少。”

Cruise首席执行官凯尔·沃格特（Kyle Vogt）在今年4月表示，Cruise已将重点从技术开发转向广泛的商业部署。

沃格特说：“我们的业务在很多方面都得到了发展，并进入了快速扩展阶段，我们的重点不再是证明这项技术是可行的，也不再是证明我们能以低成本实现这项技术。”他说：“我们要做的是扩大规模，增加收入，实现盈利。”

他说，Cruise公司有望实现到2025年创收10亿美元的目标。除旧金山外，该公司还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和凤凰城开展了规模较小的商业运营，但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公司计划在这两个城市扩大规模，并迅速在迈阿密、纳什维尔、洛杉矶、亚特兰大、圣迭戈、夏洛特、罗利、华盛顿、西雅图、拉斯维加斯和东京等城市开展业务。

在这些雄心壮志的背后是商业现实。Cruise在2023 年第一季度亏损2.63亿美元。扩大规模成为商业上的当务之急，麻省理工学院研究科学家、先进汽车技术联盟（Advanced Vehicle Technology Consortium）联合创始人布莱恩·雷默（Bryan Reimer）担心，这导致Cruise在技术准备好之前就开始部署。

他说：“Cruise公司的资金流和前进路线都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他们已经黔驴技穷了，所以一直快马加鞭。”

关于暂停运营可能对该公司在旧金山和其他地方的长期计划产生何种影响，Cruise没有做出回应。

Cruise的此次事故很难不让人联想到2018年3月在亚利桑那州坦佩发生的一起事件，当时Uber的一辆自动驾驶测试车撞死了一名行人，而该公司当时也正直“气盛”之时。

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National Transportation Safety Board）的调查发现，Uber对安全性不重视导致了该事件的发生，包括缺乏安全风险评估程序。

雷默说：“Cruise与Uber事件如出一辙。”

Cruise在旧金山开始商业服务几天后便发生了一起伤人事故，2023年3月份追尾了一辆市政公交车而引发安全召回，8月份涉及一辆消防车的事故。此外，还发生过多辆Robotaxi在十字路口集体趴窝数小时干扰了紧急救援的情况，还有一次是一辆自动驾驶汽车驶入了湿水泥地。

尽管在旧金山出现了这些问题，Cruise仍继续推进扩张计划。

Uber的自动驾驶项目一直没有从致死车祸中恢复过来。2021年初，该公司将自动驾驶技术团队出售给了Aurora公司。

Cruise能否重新建立自己的公司仍是未知数。法学教授史密斯说：“对于一家背弃公众信任的公司来说，这应该是一个生存问题。”

Cruise还有一个关键的优势可以支撑它渡过动荡时期，那就是得到了通用公司的支持。卡明斯说，这为该公司提供了一条生存之路。

她说：“Uber的资源并不充足。因此，这对Cruise来说虽然是一个分水岭，但还不至于到生死关头，至少在短期内不是。”

她说，从长远来看，Cruise的未来取决于它能否认真对待安全性。

“首先很简单，它必须修补关系。”卡明斯说，“每一次Cruise都选择站在批评者的对立面，我对此感到震惊。”

从技术和运营角度来看，Cruise表示其团队正在进行分析，确定潜在的改进措施，行人事件将被纳入未来的模拟测试中。此外，DMV还向Cruise提供了一份在申请恢复被暂停的许可证之前必须完成的任务清单。

雷默说，除了这些步骤之外，Cruise公司还必须转变思路，意识到Robotaxi系统对整个交通系统的广泛影响。他说，Robotaxi可以按照设计运行，但仍然会增加整个交通系统的风险 。

比如，Robotaxi在遇到紧急救援人员时的反应，以及在行人周围的移动方式，这也是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NHTSA）正在进行的一项调查的主题。

又比如，Robotaxi在没有障碍物的情况下突然刹车，导致人类驾驶员追尾，NHTSA正在对涉及Cruise车辆的五起此类事件进行单独调查。

雷默说，如果自动驾驶技术要发挥其潜力，使美国道路上每年发生的4万起交通死亡事故大规模减少，其开发者就必须采用整体方法来解决问题。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说：“从长远来看，如果我们想几十年后看到自动化给我们的生活和出行方式带来的好处，我们就需要考虑如何发展系统。”他说：“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